不安

我們是不是總要在完結以後才知道後來。忽然發現，我眼前的人即是如何合適，一切如何安好。我仍是無法想像出我們的以後。無法預言，竟也無法想像。想像中總有無數劫難。想像中總有他人的參與。一切顯得如此模糊，難以肯定。大概根本沒有想像之必要，想像總被以為多餘，無是生非，胡思亂想，無風起浪。只是當立於惶恐之中，想像跟不想像，一樣叫人顫抖未停。

大概被試探的人，跟試探的人之間，那距離，即是心的距離。一念之差，天堂或地獄。

輸掉了嗎

其實一早已輸掉了，仍是無法放下的那一位。無法放開輸贏觀念的那人，早就輸得一敗塗地而不自知。

惡夢

女教師一顆眼珠被學生挖出來了成了瞎子，她望向我時，缺了眼球的眼閉上，眼簾下陷，我不敢直視她，偷偷背轉了身，寒意從背上升起。有份毆打她的其中一名學生不知因由剛去世了，他大概是我的同班同學，老師領著我們一班的同學步向學校後山的某處焚燒衣紙，我跟另一名同學在一旁把死者的相片以火燒毀，我一邊把相片燒掉，一邊感到害怕，相片中的死者彷彿在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我於是把相片反過來才燒。然後老師跟我身旁那男生說，她又看到死者的幽靈了，整日在班房中徘徊，男同學怯怯的告訴她，他也一樣，看到死者出現，我們上課的時候，他在課室裡來回。 他回到家中，也看到他好幾次。老師在這時候展開詭譎的笑容，問男同學，你知道為什麼只有你看到死者的亡魂嗎？男學生身體顫抖低著頭沒回話，老師卻一直喋喋不休的說下去。

我在旁，只覺得快受不了，我在心中吶喊，夠了，別再說下去！夠了吧！夠了吧！

然後我醒來，流了一身冷汗。 是雨天的關係嗎，特別容易被惡夢滋擾。

注視之必要

你怎麼始終聽不懂，沉默的注視當中那細細的透明的聽音。最簡單而直接的意義。有時注視叫我難過，當你的形象已經過於深刻，甚至於被神化了當中再無客觀的批判，只有主觀意願滿滿地填塞其中。

花

這兩年，遇有朋友生日，不知道可以給她送甚麼，也喜歡以花作禮物。我最常買的是小朵的玫瑰，價錢平，卻美，如此簡單一束花，買回家去用海報包裹，繫上絲帶，已夠漂亮了。不知道收的人可歡喜，送的人卻是滿心的滿足。總覺得沒有比鮮花更合適當作禮物送給他人，鮮花的艷會逐漸褪掉，總有枯萎的一天，不怕礙著人家的地方，即是不太喜歡這份禮，也不怕再讓人家苦惱如何處置。況且鮮花的美如此無可比擬，那色彩總叫人感到快樂，挑選的過程我先享受了，等花在朋友的家中盛放時，也希望她會因著花的燦爛，每次望見也快樂一陣子。

有時候心情好會買花，當是為自己慶祝。有時心情不好，也帶一束花回家，看看它，算是另一種欣慰。記得住在天后的小房間裡時，曾跟朋友說，要是你來探望我，請給我帶一枝花來。那時的房間沒窗，彷彿有一枝花在，就為自己開了一扇帶色彩的窗。

這日回家去陪媽媽，心血來潮跑花墟去給她買一束花，那刻只想，等她看到時，也希望她會感到快樂。回到家時，媽媽意外極了，原來是怕我亂花錢，我立即告訴她不過幾十塊錢，她手忙亂腳著我去找花瓶來，我們晚飯後我便獨個打理那些玫瑰，把它置在水晶花瓶裡，再放在餐桌上。玫瑰懸空沒水有幾小時，都垂下了頭，過了約一小時，才見起色。我把它看了又看，心中滿意。不知道媽媽可會一樣。

我不能每天回家，但願花開的這幾天，她看到花，心會寬一些。

給媽媽

妹妹告訴我，你早上醒來，望窗，慟哭。哭聲叫鄰房的她從睡眠中醒來，你呆呆的說沒事，可是眼神如此憂傷。妹告訴我，你捨不得。

然後那夜回家，我們一心要帶禮物給你逗你歡喜。回到家中，見你睡在我床上，眼睛腫腫的，我想你一定是哭過了。晚飯時你說明天一切要回復正常，眼眶又紅了。我心中也想，是的，我們必須要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軌跡去，繼續我們未完的生命。可是你的憂傷，我整日在擔憂著，關於你的憂傷，我每次想起來就難過。我把你代阿爺給我的衣食錢，那紅封包，放在錢包裡，隨身帶著，起初是無意的，今日再拿起來，突然很難過，這是阿爺給我的最後的紅封包，沒有以後的了。想著，在車上便流了淚。大概最叫人難過的事，原來是再也沒有以後了。

突然很後悔那兩天怎麼沒多見阿爺幾面，為什麼如此害怕面對自己的難過。很後悔那時怎麼沒到老人院去探望他，我還記得那天我掛電話給你，說我有假期，今天回來，想跟你一起去探望爺爺，可是你告訴我，他又進院了。我大概也無法忘記那天妹妹來電時的情景，忘記不了他陪著我乘公車回沙田那段車程，那種害怕。

我最受不了看到你跟爸爸難過的樣子。教我不知如何應對，只知道心痛，一種原來我承受不了的痛心。能有甚麼事叫你不再哭泣嗎，如果有，請讓我知道。請讓我盡力去做。

我想我不算孝順的女兒，可是我愛你，打從心裡的愛著你跟爸爸。這你是知道的。

我很想念你，怕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爺爺彌留之際能將你認出來，我想，他一定是要跟你道別，著你以後好好的過。那天爸爸也說，爺爺辛苦了，你也辛苦了。我們都知道你吃力地照顧著所有人，他是知道的，爸爸也是知道的。

媽，請好好的，別讓憂傷壞了身體。我甚麼也不會做，當你哭的時候，我只會給你紙巾，只會陪你哭。我知道不捨得實在太磨人，或者我只能愛你，陪著你一同面對那不捨得。

保重身體。

流星雨

怎麼也不會想到，靈堂用的背影音樂，竟然是F4的"流星雨"。一邊摺疊著金銀元寶(這是我們唯一被編派去做的事，也是唯一可以做的)，一邊聽純音樂版叮叮噹噹地敲響的"流星雨"，重覆又重覆。這日天很暗，那兒，有點冷。

害怕

害怕難過，害怕傷心。我說，我真的怕，我不想哭，也不想再難過下去。最後的送別將要來臨，跟肉身告別，最後一次，叫喚他的名字，送他離去。沉重嗎。害怕是沉重的，有時更甚於死亡。

mui

還未學會如何跟動物建立關係，投注感情，試著把mui抓起來放進貓袋裡的時候，才知道，他說過的那種感受--假如你要把小狗抓去看醫生，等於將一段二十年的夫妻關係一手破壞。我抓mui，mui也伸出利爪來抓我，終於我放棄了把她帶走的念頭，給她留下新鮮的白開水，添滿了貓餅在她的飯兜裡，我便離去了。

一路上在後悔，然後一面在擔心，怕她一個不知道會怎麼樣，不知道她會怎麼想，又怕她生氣，以後都不再跟我親厚(或是從來也未算得上親厚)，我怕她胡思亂想，也怕她有意外。上班的一整天，總是無法集中精神，覺得昨夜留下她一個，對不起把她交付給我的楚，也對不起mui。

等到回來時看到她，仍舊一樣站在錄影機上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著我。仍舊一樣在打開罐頭的時候喵喵的叫，在我腳邊斯磨一種貓獨有的溫柔。等我拿起她的玩具時，仍然緊張地凝視著彩色羽看的幌動，視線隨著羽毛奔馳，一刻也不肯離開。如今我坐在電腦跟前，她躺在電腦的主機上，閒閒的側臥。

等到她如常一樣待我，我才終於放下心來。

大概跟寵物建立關係，就是說，要讓牠成為你的牽念，讓牠成為無可替代的家庭成員，讓牠給你細細的快樂，也讓牠叫你憂心。

總是哭

他說mui跟其他貓不一樣，脾氣暴烈，兇狠，他說本來還對我嚷著要養貓一事"抱有期望"，我不知道他是否意味著本來，如果看到我能把mui照料得貼貼服服，他便會改變主意，贊成我說養一頭小貓咪的動議。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已經嘩一聲哭出來。這是頭一趟我在街上因為跟他鬧意見而落淚。我一直想避免這種收況，免得讓他尷尬，沒想到終於也破了戒。

不知怎的，如果要我在這一刻決定一輩子的事情，我的第一個反應，總是哭。0642

給抄襲者

夠了吧？不要重覆把楚的相我的文字貼在一起，我跟她的關係不用由你這個方式來彰顯。看到h的文字跟她的情感被複製，我覺得惡心極了。如果你看的時候感到貼心，請尊重我們真實的情感好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跟那時的那個抄襲者是否同一人，你們太相像，看你的"日記"，太容易分辨語氣，那部份是複製的，那部份是你的，一看就知道了。

我累死了，你不收手我也沒法子，我只是想說，我真的累死了，重覆再現的事件，叫人很討厭，而且我這麼累了，怎麼還要發生這種無聊的事。試著真實地寫屬於你的文字好嗎？如果你有需要抒發，簡單地試一下，也許你會感到更快樂。比抄襲更大的快樂。

sisterhood

別人會理解嗎。那幾個女孩子之間如像親人一樣的情誼，以姊妹相稱，見面比家人更頻常，她們一起經歷過的，老了再提起，就是另一種風霜。別人大概只會看得出肉麻。我卻總是深信不疑，那之間深刻的情誼，是幾生修來的情份。

願你們都安好。0210

養小動物

看楚說兔子，讓我想起他告訴我的一段往事。

他說，小時候他跟弟弟央母親買來兩頭小雞，後來小雞長大了，母親把小雞送走。他跟他的弟弟當然又哭又鬧，但媽媽就是硬心腸，任小兄弟倆怎麼哭怎麼扭，小雞送走了就是送走了。小雞被送走後，少不免是一段不肯吃雞的日子。然後他每天下課後帶著弟弟到街市去，他相信小雞一定賣給了雞販任人宰割，於是挽著弟弟的手去看望他們的小雞，對著街市雞籠裡一大群面目相似的雞隻去認他們獨特的小雞。他總覺得自己認出來了，指著雞籠叫喚小雞的名字，傷心地哭，兩個孩子一臉眼淚，直到有一天給媽媽發現，打了一頓。

後來他長大了，像其他養過小雞的孩子一樣長大成人，並且相當愛吃海南雞飯跟醉雞。

我聽他說這段逸事時，忍不住想像他們小兄弟倆手牽著手在街市流淚的畫面，然後自己紅了眼睛，我不是感到傷感或甚麼，只是想像中那個小小的他，很可愛。可愛的孩子，總會讓我忍不住眼眶潤濕，一陣感動。0139

記得嗎

六四無聲無息的又來了。多少年，從孩子長大成人了，新聞看多了，不公平不合理的事看多了，農民的苦況看得要關掉電視，水霸高樓，在國家處處以超乎想像的速度築起，改變了很多。這個世界。這個自己。

我發現，看多了聽多了，漸漸，有一種麻木築起的保護層將我們都包裹起來。

我聽見幽靈的嘆息

熟悉的街角常常以迷宮的姿態出現，但親愛的，
我已經不再沉迷於失蹤的遊戲了
我伸出手，鳥兒們消失像一陣風滑過我的手腕
我張開眼，整條街從繁囂中隱退
我只是把匣子的蓋關上，愛過我的人於是一一離去
我終於擁有了這種力量
魔術師的手套遺留在我的行李箱裡
我隱隱感受著它的光像一朵散開的蒲公英
我無法記憶起我們的相遇
我們分別時說過的話藏在耳朵的背面吧
我們擁抱的溫度麻痺了後頸的骨折
至於手指與手套的接觸
歸一與分裂的紋理
他流過的眼淚蒸發成鹽散失在混濁的空氣裡。

我無法記起我們的相遇，我變得比任何時候更渴睡
我垂著頭，從鞋跟的破損程度推測我走過的路
一路上的風景
迅速貫穿我的身體
像我是透明的
連血液的流動也逼於停止
像我本來就是沉寂的，不擅於飛行、狙擊、尋食
不擅於生存　各種本領
帶著易於變易的特質，異於
街上擠擁的人群
耗費半生的時間來迷路，常常蹲在路口

我甚至已經不再哭泣了。
我討厭過的地方，後來成為我的居所
無法適應的時差，順理成章
也只有演變成無法根治的病
我愛過的人一一前來
瞻仰他們並不真正愛過的人

我並不特別悲傷，帶著我的行李箱
我終於擁有了奇異的力量
當它們一一消失在我的掌握裡
遠近的聲音適時隱去
我剛剛來得及聽見嘆息
躲藏在我的行李箱裡的秘密
我回來了。失去的記憶迴盪在失眠的夜裡，像幽靈擾亂著我的睡眠
睡而未熟之間，有過的熱度回暖了腳尖痲痺的神經
在無盡的時光裡飄浮著

我回來了。（我聽見幽靈輕輕把門關上）
親愛的，也只是這樣而已。

看到楚貼詩，突然想再貼一首很久前寫的送給她，當然及不上陳黎。1757